结束与开始:一个步入穷途末路的超级大国

1991年12月25日,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上方悄然降下,俄罗斯三色旗取而代之,苏联从地图上消失了。

作为苏联最后几年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时任美国驻苏联大使的小杰克·F. 马特洛克(Jack F. Matlock, Jr.)站在第一现场带领我们回溯那动荡多变的年代。戈尔巴乔夫进退失据,叶利钦有仇必报,政变者各怀鬼胎……透过亲历者的叙述,切尔诺贝利、东欧剧变、八月政变、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都不再是教科书上定义模糊的名词或符号,而成为生动的事件和活生生的人物。

马特洛克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大国欲坠的势头,铺展开一张角力的大网,并以清晰准确的语言描绘了苏联的最后岁月。最终,这个帝国被自己一手打造的力量尽数吞噬。它几度挣扎着浮出水面,求得那赖以生存的一丝氧气,但最终仍被脚上的镣铐拖入深渊。

本文作者马特洛克不仅是著名外交官,也是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在美国外交部门供职长达35年,是里根政府制定对苏政策的重要顾问。1991年退休后,他先后在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担任教授。本文选自他的名著《苏联解体亲历记》。

当苏联最终解体时,我没有为它的灭亡感到哀痛,但当时令我惊讶的是,我也没有特别想庆祝一下。

束缚在一个帝国中的15个国家终于解放了,所有自由的朋友难道不应为此而欢欣鼓舞吗?我认为应该如此,但头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又说:

“不,等一等。民族独立和个人自由一样,都不是绝对的,两者不能画等号。我们怎能知道人们现在的处境是否更好了呢?”

我之所以犹豫不决,不是因为我喜欢熟悉的东西多过不熟悉的新东西。苏联制度中有很多我们熟悉的事物都在大声疾呼改革,到1991年9月,它们被改变了。

问题是怎样更好地创建一个新的政治经济制度,用戈尔巴乔夫的话来说,就是“将俄罗斯历史颠倒过来”,创立一个新的社会,那里的决定是自下而上做出的,而不是自上而下。

任何国家的领导都不可能直接做这样的事。政治领导人不必再假装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他们应该自愿站到一边,允许人民在他们自己的社区建立文明社会,确立市场经济的行为规范。

如果政治家能够设法鼓励这种变革,事态就会变好。但是,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不让那些曾管理过旧的、强制性国家机器的人阻碍新事物。

然而,各共和国多数政治领导人是旧国家机器的代表,不能指望他们自愿把权力交给其他人。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支持独立,恰恰是因为那能够使他们更牢固地控制权力。

1991年独立以来,纳扎尔巴耶夫始终都是哈萨克斯坦的最高领导人;实际上除波罗的海三国以外的多数前苏联成员国,独立后都落入了类似的强人政治模式

除了俄罗斯、亚美尼亚和波罗的海沿岸国家——后者已经取得独立——没有一个苏联共和国在任的政治领导人想实行真正的经济改革。

即便在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国家,也面临着可怕的障碍,尽管经过几年的讨论,却根本未采取任何措施去建立一个社会保障体系,以便在从国有经济转变为私营经济的过渡时期保护平民百姓。

如果在1991年能够真正实现过渡时期的安排——例如让联盟条约使政治经济改革得以持续进行,使得新机构有时间适应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的需要——那么它将比实际已发生的苏联的突然解体更为可取。

然而,到1991年底,渐进的变革在长期推迟之后,已不可能再进行下去。只有激进的改革是可行的,但这肯定会导致普遍的贫穷和政治骚乱。除非那时管理俄罗斯的“民主派”极为灵活和幸运,否则,大多数人将对民主政治丧失热情,并对旧帝国产生新的感情,记忆的选择性就像哈哈镜,它会在人们头脑中美化旧帝国的形象。

尽管突然的独立意味着不适应改革需要的中央机构被多数苏联共和国继承下来,但无论如何,到1991年底,渐进的变革已不再可行。与作为一个整体的苏联相比,这些机构在个别共和国中所能发挥的作用肯定要小得多,因为没有一个共和国的政府或经济是为独自运转而建构的。

但是,俄罗斯所发生的一切,对于所有这些国家都是极为重要的。如果俄罗斯逐渐演变为一个民主国家,满足于在其现有边界内的生活,集中精力开发它丰富的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那将有助于所有继承了苏联遗产的国家的发展。

反之,如果俄罗斯沦为独裁统治或恢复为帝国,对其他继承了苏联遗产的国家来说,发展可操作的民主政治和建立健康的经济将是极为困难的。

像其他曾经的苏联共和国一样,俄罗斯也面临非殖民化的痛苦。然而对俄罗斯来说,这一过程比其他国家更为复杂,因为它要为自己重新定位。苏联帝国是否等同于俄罗斯帝国?如果是,俄罗斯便失去了一半人口及大片领土。俄罗斯曾是帝国的殖民地吗?如果是,它现在便避免了一位帝国统治者,获得了自身的解放。

在1991年12月,叶利钦的行为以俄罗斯是个殖民地为前提,他坚决放弃了迫使其他共和国加入一个新帝国的努力,他和俄罗斯政府承认了其他所有苏联共和国的独立和它们的边界。

为了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我们不仅要考虑俄罗斯的传统,也要考虑如果俄罗斯的领导人在1991年坚持这一传统,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俄罗斯国家的历史记载是一部帝国强权的记录。从14世纪初,当古代的编年史作者第一次开始记载还很小的莫斯科公国的活动时,国家统治者似乎就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扩张热情。

首先,莫斯科吞并了其他大多数俄罗斯人的公国,接着又占有了位于其东西南北的非俄罗斯人居住的疆土。它在19世纪的最大疆域,西到瑞典、普鲁士和奥匈帝国的边界,东达太平洋。它在西半球也曾占有土地,拥有位于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亚的定居点。

俄罗斯的历史学家几乎毫无例外地赞扬帝国的扩张。有些人曾对专制行为加以批评,但却赞扬领土扩张,赞成加强国家权力。甚至像伊凡雷帝那样残酷的暴君,也因增强了俄国的实力而赢得很高的荣誉,受到普遍的赞扬。在大多数俄罗斯人看来,民族的尊严、荣誉、安全、甚至幸福都需要一个强大的帝国。

苏联宣称它不是俄罗斯帝国,但其领导人聪明地利用了这种帝国情结,它成了俄罗斯政治精神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布尔什维克革命推翻沙皇后没有几年,苏联领导人就把帝国的传统据为己有。历代沙皇获得的领土成为苏联历史中的光荣篇章。

这就是被叶利钦及其政治伙伴在1990年和1991年12月抛弃的传统。1990年,他们正忙于宣布俄罗斯的主权;1991年12月,他们强迫俄罗斯尊重其他新的独立国家的边界。

假如俄罗斯领导人采取不同的方针,会对事态发展有什么影响呢?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我们只须看看南斯拉夫的情况。

设想一下,如果所有前南斯拉夫共和国在1990年或1991年都决定解散联邦、走各自独立的政治道路,情况将会怎样。如果塞尔维亚愿意承认现有边界,克罗地亚和其他共和国也愿意承认,那么结果很可能是发生某种经济混乱,但不会发生任何战争;将会出现政治斗争,但不是。

包括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在内的许多人都担心,如果各共和国独立,苏联将会陷入内战的地狱。但这并没有发生。独立后进行的民族斗争,在苏联存在时就已经开始了,但它发生在边远地区,而不是中心地带。

为什么苏联的解体比较和平?因为俄罗斯领导人没有仿效塞尔维亚的做法,没有企图重新划定边界,或把所有俄罗斯人都集中在大俄罗斯,并把非俄罗斯人都从该国赶走。如果他们那样做,苏联很可能变为另一个南斯拉夫,一个非常大的南斯拉夫,因为与南斯拉夫不同,苏联拥有数万枚核弹头,它们很可能脱离有效的控制。

叶利钦对俄罗斯含义的重新定位是历史性的决定,与戈尔巴乔夫拒绝使用武力维持统治同样重要。如果它能够保持下去,如果大多数俄罗斯人能够在理智上和感情上逐渐接受它,它将是俄罗斯历史的真正转折点,它会像结束冷战一样,对未来的世界和平和正义具有重要意义。

然而,在1991年12月,人们还不清楚俄罗斯民族将如何确定其新的特性。比较聪明的俄罗斯领导人知道,帝国将不再是荣誉和权力的源泉,而是沉重的负担。这种看法不是很普遍,多数俄罗斯人已经习惯于相信帝国的意义。

在即将到来的困难时期,有多少人会把经济上的贫穷和失去帝国一事联系起来呢?肯定有很多顽固守旧分子和政治投机分子会怂恿和利用这种失落和被出卖的情绪,正像20世纪早些时候,德国法西斯以指责其敌手在德国的背上捅刀子而赢得了权力。

从感情和精神上来看,民主政治要想获得一个机会,俄罗斯仍须进行重新定位。只有当俄罗斯民族满足于居住在其现有边界之内,建立同其邻国的平等关系,才能够获得发展和繁荣。如果它试图重新恢复旧的俄罗斯帝国,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俄罗斯自身的独裁,这对每一个邻国都是悲惨的。

由于认识到前面仍有如此严酷的斗争,我在1991年圣诞节并没有去庆祝苏联的终结。

一个曾与美国争霸半个世纪的超级大国,如何因内忧外患而步入穷途末路?为什么苏联在那个时期以那种方式崩塌?美国的目的是终结冷战,还是终结苏联?美国驻苏联大使小杰克·F. 马特洛克亲历大国崩溃,在他的著作《苏联解体亲历记》中为世人讲述不一样的苏联往事,还原大国解体的漫长历程,描摹帝国黄昏的全景图像。

作者以“外交官+学者”的双重身份,以“局内人+学术研究”两种视角,以档案和史料无法还原的一手观察,回顾了苏联解体并成为历史的全过程,最终以一份独一无二的报告概括他的研究结果。《》盛赞:本书首次全面讲述了从1987年到1991年的惊人事件,并且仍然是同类书中最好的一本。

有人认为“苏联解体是美国的胜利”,这个结论站的住脚吗?苏联解体,对美国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吗?作者以其特殊身份亲历历史,并采访当事人,独家揭秘苏联解体的台前幕后,重现美国的谋划与布局。他曾深入苏联腹地,对苏联上层与地方的纠葛与撕扯,有着极深的认识。《外交事务》评价道:他在书中展现了苏联关键人物回忆录中也没有的洞见。

后苏联时代,美苏冷战的阴影真的消失了吗?苏联解体后,欧亚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苏联的解体对世界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在30年后的今天仍然不断回响:美苏冷战残留的阴影、克里米亚争端、阿富汗乱局……重温剧变,正是为了理解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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